文|姚海鷹
【在AI技術狂飆猛進的大時代,謹以此文,致敬努力踐行全球生態文明和為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作出貢獻的人們。】
多年以后,當阿愚站在長城之巔,向天安門廣場的國旗敬禮時,他將會記起2025年元月1日那個遙遠新年第一天的陽光,記起初見扁鵲時所感受到的醍醐灌頂般觸及靈魂深處的震撼。
一
晨曦初露,阿愚背上肩包正要出門巡山時,突然狂風大作,窗戶被吹開,他感覺山寨劇烈抖動了一下,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什么,他徑直向村東的猴子溝峽谷跑去。
清晨8時許,云南永德戶威(舊寨)村,青龍潭山南坡,施孟公路左側,猴子溝(躲山大溝)峽谷入口處。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阿愚擋住去路,與扁鵲四目相對。
阿愚鐵塔般站在入口處,微揚著頭,明亮的陽光打在他黝黑的臉上,這位精壯的布朗族漢子雙目如電,盯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
阿愚身后的峽谷密林深處,正潛伏著數千雄兵猛將——灰葉猴、黑猴、獼猴,還有中華斑羚、蟒蛇、六不像(羚牛)、穿山甲、豪豬和狍子……
這是2025年1月1日,陽歷新年的第一天。西南邊陲的陽光,明媚而壯麗,如同一位莊嚴慈悲的雄主,俯瞰著萬物生長,大地生機勃勃。蒼穹之下,永德的山川河流逶迤浩蕩遠去,猴子溝周邊的布朗族山寨彌漫著歡騰的新年氣氛。
扁鵲沉醉在朝暉里,氣定神閑,他望著阿愚,默立良久,輕嘆一聲,抬手捋一捋花白胡須,目光越過阿愚的頭頂,穿過楠竹門樓,投向猴子溝峽谷的幽深處。
須臾之間,扁鵲疲憊的嘴角泛起微笑,顯得無比滿足且充滿期待,他仿佛是一只傍晚歸林的倦鳥。
阿愚畢竟是厚道的青年后生,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趕忙向前一步,雙手抱拳,躬身作揖。
“您老上山采藥?”
“歸隱”。
“先生何故來這矮山淺水……?”
“這里是寶地,青龍潭山是瀾滄江西岸的中國猴谷,人杰地靈,民風淳樸,灰葉猴能得以在此存活繁衍,那西黑冠長臂猿或許也能興旺繁衍……”
“長臂猿在28公里外的大雪山,那里有永德最后的15只西黑冠長臂猿滇西亞種”。
“青龍潭山原本就是大雪山余脈,猿猴通道當年被公路隧道切斷,我此來就是為了聯通它們的經脈”。
阿愚一臉愕然。
“我不僅要在此歸隱、制藥、打通獸道,我還要把這里作為我的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
“正是,你沒聽錯。”
“你可知,你祖爺爺祖爺爺的祖爺爺——愚公,他的忠骨歸于何處啊?”
阿愚一時語塞,自覺有些羞愧,低頭無言以對。
“古往今來,有些人天生就是做你太祖爺爺那樣的傻事和美事——愚公移山。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時萬籟俱寂,有山風從峽谷口的樹梢上緩緩走過,一只灰葉猴在絕壁處居高臨下,遠遠望著阿愚。
看到后輩阿愚的可愛窘態,扁鵲仰天大笑,豪氣干云,繼續口若懸河。
“攻城拔寨舍我誰?功成事了拂衣去”。
“踏遍青山人未老,一片冰心在玉壺”。
……,……。
二
扁鵲說得慷慨激昂,字字穿云裂石。阿愚聽得驚心動魄,宛如一陣陣春雷從他耳畔滾滾劃過。
望著眼前這位風塵仆仆的老者,阿愚一時恍惚如夢,思緒亂飛。抬眼環顧四周,天高地闊,山巒起伏,白云蒼狗,竟不知身在何世!
待稍緩過神來,阿愚不禁暗暗發問,永德戶威猴子溝何德何能?敢勞醫圣屈尊駕臨。扁鵲與生俱來的使命,難道是要在猴子溝終老?!
直到多年以后,阿愚心頭的這些疑惑,仍形同猴子溝峽谷山頂的那顆云南松,任憑經年累月的風吹雨打,始終郁郁蔥蔥。
幾乎毫無預兆,在這個2025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的清晨,一切就如明晃晃的陽光一樣深深烙在了阿愚心田,阿愚自此獲得了醍醐灌頂般的頓悟,他瞬間擁有了堅如磐石的定力,以致他對身邊因AI技術而變得越來越前所未有的世界,似乎無動于衷。
那天,布朗族的村民們都清晰記得,扁鵲與阿愚相對而立,從清晨到黃昏,直到滿天的繁星散去,細膩而溫暖的月亮漸漸西沉……
在阿愚的記憶中,那天的扁鵲安靜如鐵,神情嚴毅。
阿愚當時并不知曉,他面前這位鶴發童顏的曠世名醫,是中國有史記錄以來最長壽者,扁鵲擁有銅墻鐵壁不死之身。
太史公司馬遷對扁鵲無限愛憐,在《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里,他記錄了扁鵲師從長桑君,光芒萬丈地活了三百五十多年。文末,司馬遷充滿遺憾地用19個字記錄了扁鵲的最后時刻:“秦太醫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
相傳,扁鵲的遺體被一群大理古國的布朗族義士,偷運到云南邊陲的一個山洞,他們以瀾滄江之水清洗傷口,以大雪山之百草敷藥生肌,以長臂猿之肱骨接肢復體,以灰葉猴的長尾巴在風中祈福……歷經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扁鵲遂起死回生,脫胎換骨,行動如常,龍精虎猛。自此后,扁鵲的醫術更加出神入化。
漢武帝或贊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虢太子曾感曰:世若無扁鵲,百姓無安康。
也正是從這時開始,云游四方永遠在路上的扁鵲,無論兵災還是亂世,都安然度過,他福慧雙修,大醫精誠,人畜皆治,不分種族,無論貴賤,湯藥妙手回春,手術游刃有余,其嫡傳衣缽三千弟子遍布大江南北,他們對外均以“扁鵲”名號示人。
光陰荏苒,歲月如刀,神龜雖壽,猶有竟年。
待晚景降臨之時,扁鵲尤其感恩自己的再生福地西南疆域,他分別對著哀牢山、高黎貢山和大雪山發宏愿,余生要以一己之力拯救更多生活在云南高山密林中的瀕危靈長類動物,造福世世代代生于斯長于斯的各族人們。
不過,在抵達大雪山南麓的猴子溝之前,扁鵲感覺自己仍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三
或許是源于某種注定的機緣,扁鵲跨過瀾滄江和怒江,一路沿施孟公路跋涉西行,當途徑永德猴子溝峽谷口時。
他剎那間就被這里的山勢環境和生態狀況所吸引,他的醫者仁心,讓他只用了億分之一秒就決定留在這里“歸隱”。
扁鵲看到,施孟公路、村寨和廠房切斷了猴子溝與大雪山的天然經脈,而在多年以前,青龍潭山與猴子溝都是大雪山南麓的余脈,他要補救和縫接人與自然的這種斷裂,
他感佩阿愚和護猴隊的長期堅守,他更悲憫這一群群被戰火和耕作侵擾的美的令人折服的瀕危生靈。
他看定阿愚,提一口丹田混元之氣,沖著猴子溝峽谷朗聲喊道:“欣逢盛世,老朽來此寶地歸隱,略盡薄力,感恩云南天地的無私饋贈,此生無憾,還望阿愚成全。”
阿愚聞之深深鞠躬施禮,猴子溝的一群鳥雀被驚飛,扁鵲孩童般喜笑顏開。他們在新年的陽光里席地而坐,開始用山泉煮茶。
此刻,咫尺之外的猴谷里,灰葉猴黑猴們歡喜雀躍,成群結隊地在懸崖峭壁間上下蹦跳,其中,分明就有一只雄性西黑冠長臂猿滇西亞種,它高大健碩,眼睛泛著藍光,它正單臂懸掛在一顆大樹的枝頭,它的鳴叫婉轉而高亢。
唯有阿愚的耳力能夠清晰辨別,這只長臂猿實際是在吟詠唐詩五言絕句: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阿愚不禁暗想,扁鵲實乃天人也,他歷盡劫波,初心不改,自然之子,俯仰無愧。
與2025年1月1日這天的阿愚一樣,人們對扁鵲的到來充滿期盼,不知他何時——才能讓大雪山上那15只西黑冠長臂猿滇西亞種與青龍潭山的灰葉猴一樣,永無種群滅絕之憂?
多年以后,猴子溝變成了更多珍稀野生動物的棲息地、覓食地和遷徙通道,這里又新落戶了白鷴、黃麂、果子貍和鼬獾等家族成員。
多年以后,青龍潭山的那些花兒在風中數度綻放又寂寞地款款凋謝,枯藤青曼一次又一次深情相擁然后再絕然告別只為去占領另一塊峭壁。
多年以后,大雪山與青龍潭山的經脈被聯通,猴子溝峽谷不再孤懸一隅,這里箐深林密,溪流湍急,懸崖千仞,洞穴四布,植被繁紛,動植物豐富多彩,它們在高深峽谷屏障的庇佑中悠然自得,萬類霜天競自由。
多年以后,布朗族村寨瓜果飄香,春華秋實,古老的獵神塔默默護佑著村莊,永德各族人們與灰葉猴長臂猿和諧共處,猿猴啼鳴與雞犬之聲相和八百里不絕。
多年以后,在阿愚形影不離的陪伴下,扁鵲總愛端坐在青龍潭山的竹林深處撫琴,那清冽悠揚的琴聲伴著松濤,與百獸珍禽歡快的鳴叫,一起奏響大自然最動聽的天籟樂章。
直到多年以后,阿愚才終于明白,當AI技術仍無法替代綠水青山的時候,唯有人與自然的和諧文明共處,才是真正的經濟天下、造福黎民。
責編:ZB